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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二六折、怀沙卧血,未减清臞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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豺狗由狐异门遗老组成,甘舍声色之娱,化为厉鬼,单以武力论,乃是精锐中的精锐。

这银发异相的夜行客,除了样貌,浑身上下亦透着难言的突兀感:

夜行装束,却不蒙面;铁爪与柳叶刀一般,是使双不使单的兵刃,他左手背所装,却是一具形似狼筅的五刃钩爪,爪钉尖长,与短剑相差无几;明明使得这般奇刃,掌力与护体真气却又浑厚无匹,好用正攻,与“以奇制胜”的兵器路子全然不符。

他身上几处血点,不过铜钱大小,一望即知是阿傻的“花刃”所致,但足以贯穿覃彦昌手骨咽喉的花叶尖枝,却无法对他造成致命伤。

阿傻左臂软软垂在身侧,破碎的袖管留有令人怵目惊心的爪痕,鲜血浸透,贴于湿湿亮亮的开绽皮肉之上,光看便觉疼痛难当。

他却如猴儿般,在敌人的开碑掌底穿来绕去,虽避得惊险万状,毕竟将轻翔灵动的优势发挥至极,夜行客的重手法打烂砖墙、摧折花树,却沾不上他一片衣角,遑论摆脱其纠缠,根基悬殊的二人,居然斗了个相持不下。

伊黄粱认出这是得自十一月木莲之卷《命侯》的地躺刀身法,刁钻怪异至极。阿傻为避重掌,似缓不出手拔刀,每回从敌人胁下、后腰扑跌滚过,也仅是毫厘之差,若然冒进贪攻,身形略一滞,不免被砸个稀烂,宛若坠地西瓜。

《十二花神令》是阿傻近期所恃,临敌全力使出,却无法取胜,心境决计不能不受影响。能撑到现在,除了《命侯》身法难测、令对手捉摸不透,只能说他祖上积德,靠着海量的人品,一次又一次地逃过杀劫。

但阿傻并不是不会累。以其左臂失血的程度,很快就无法再维持这样的高速移动。

伊黄粱冒着腹创爆发的危险,暗提内元踏前一步,还未出手,身前仿佛竖起一道看不见的无形气墙,致密至极,一霎间竟有些呼吸不顺,明白是老人的“凝功锁脉”所致,无暇细思,回头急道:

“……先生!”

“‘卧血怀沙’平野空何许人也?昔年在狐异门外三堂中,可是如雷贯耳的万儿。”老人从容自若,淡然笑道:

“疲牛舐犊心犹切,阴鹤鸣雏力已衰!他舍了赖以成名的现龙铁爪,练就这一身雄浑内劲,便是你无伤无病,也要三十招后才能分出胜负。此际出手,不嫌莽撞么?”

“卧血怀沙”平野空与风射蛟、戚凤城等齐名,醉心武学不爱名位,坚辞堂主一职,专心武道,是狐异门外三堂中位列三甲的高手,名号连未逢其盛的伊黄粱都知道。一听更是心急火燎:

“平……恳请先生出手,莫折日后一员战将!”

“你未免小瞧了这孩子。”老人笑道:

“我将平野空引入谷中,撞在这孩子巡逻途中,这才来找的你。此子假地形、战术,以及种种你料想不到的法子,与平野空缠斗至今,极力避开医庐、琴房等紧要处,始终没放弃格杀来敌的念头……奋战如斯,难道不能令你稍稍生出一丝敬意么?”

伊黄粱心知老人不做无益之事,他若有意取阿傻性命,阿傻必有非死不可的理由。忽听老人道:

“你若以十成功力运使九锡刀,极招过后,难伤敌人分毫,眼看形势劣甚,再无克敌之法……这种情况下,能撑多久?十招、五招,还是三招?”

伊黄粱想起冷炉谷外的追击战。聂冥途虽浑,追迹迫敌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凶残,那是一场意志之争,不止比武功、比心计,还比谁心坚如铁。以伊大夫自视之高,也不得不承认:自己差点就回不来了,聂冥途虽未得手,决计不是此战的失败者。

先生之问,令他灵光一闪,忽见方才之所未见。

武功练到伊黄粱这个地步,对决彷若奕子,料敌机先者胜,不轻易使用舍身一击之类的鲁莽战术。反过来说,一旦出了极招,却无法有效克敌,对心境、士气的影响则难以估量,不为所动者有之,一霎战意全失、在心上露出破绽,甚且丢掉性命的,亦非罕有。

平野空身上那几处浅显血洞,并非阿傻随意出手。依其谨慎,用上《十二花神令》,不啻下了“毙敌于斯”的决心,岂料像替对方挠痒痒似的,说不定还因此伤了左臂……

设身处地一想,伊黄粱惊觉少年的战意是何等顽强,毫无崩溃的迹象。而这一点,其对手绝不能毫无所觉。

平野空是天生的右撇子,但前半生的一身武功,全练在左手上,盖因平野空出身党榆士族,弃文从武,混迹江湖,尝以右臂示人,笑曰:“此身唯留一处,免负父母生恩。”狐异门遭逢巨变后,平野空喉部重创,侥幸未死,求得一部绝学《无染舍戒手》,遂练右掌成重手法。

武痴到了“卧血怀沙”平野空这般境地,便于激战中,对周遭气机感应仍极敏锐。

老人“锁”住伊黄粱身前进路的刹那间,远处的平野空颈背汗毛直竖,仿佛在那余光难及的门牖深处,栖有一头巨大狞兽,鼻端一汲,周身再吸不到丝毫空气,无比迫人!

难以言喻的危机感,攫取了身经百战的老将——这异样的气息他非常熟悉。在谷外无声无息放倒伙伴的,就是这厮!

黝黑的银发夜客一踩脚跟,铁爪只以三成劲力挥出,暗提右掌,全神戒备,以防竹庐里的绝顶高手忽施奇袭,以同样的手法杀人于无形。

而被逼到角落的少年拗步一滚,人球般贴着男子的身侧翻开。

平野空早料到少年有此一着,霍然转身,手臂却比身躯更快,铁爪旋扫,爪尖暴长三寸,这是足以撕裂肌肉、乃至腰肾的要命长度,当年他以这式“龙见尾”钩杀高手无数,博得“现龙铁爪”之名,本拟一举格杀幼伥,谁知倏尔落空。

眼底乌影一溢,阿傻兔跃直上,血袖“泼喇!”激响,迳取来人颚下!

“……好胆色!”

平野空见他居然不逃,不由哼笑,微一仰头,任血袖掠过鼻尖,右掌穿出,一把攫住阿傻脖颈,正欲吐劲,蓦地寒光一闪,视界两分,随即染作一片赤红!

他并不知道,那苍白的少年拖着臂伤,在无染手的劲力间翻滚闪避时,一边悄悄将伤臂褪出袖管;上击的血袖只是诱敌计,抓住这一瞬间的空档,阿傻终以最拿手的拔刀术决胜。

凄艳的刀光劈开一道长长血线,与平野空喉间的旧疤交成十字,一路划过下颔口鼻,直至额际。

刀尖扬出颅骨,染满浓稠血浆,捏住阿傻咽喉的手掌却未松开。

“豺狗”是捱过生死关的,忍死功夫尤其高人一等,平野空喉间格格作响,眦裂的双眸迸出精光,掌劲吐出,由动念到摧敌不过霎眼,这一刹那却如系箭上,转瞬间飞出千里,无论如何提气就是追不到;经脉里的内息越走越慢、越走越长,随着迅速消褪的知觉,就像整个人沉入深水,不住下坠——

阿傻不明白银发夜客的杀气,何以突然冻结——毕竟“凝功锁脉”除非亲身当之,等闲难见——却抓住这莫名飞来的生机,反手削断男子右腕。余光中忽现一名儒服长者,和颜道:

“对酒悲前事,论艺畏后生!好决断!”凝锁的气机一松,断掌中残劲丝吐,阿傻秀目暴瞠,拖着飞血倒摔出去,几被紧缩的五指掐毙,死命掰开,好不容易挣脱,蜷在压塌的灌木丛里荷荷吞息,抽搐不止。

伊黄粱并无“分光化影”的身法,气墙一空,才见并肩无人,先生不知何时已至庭中,搀着断气的平野空坐倒,按住他欲分作两爿的溢血头颅;远处树丛中,阿傻四脚朝天拼命挣扎,双手不知拉扯何物,伊黄粱施展身法掠去,却被老人拦下。

“面对一名苦战得胜的智勇之人,你当给他更多敬意。”老者怡然道:

“他能自己站起来的。待他走到你跟前,向你报告战果,再好生抚慰,如此,你才配得上驾驭这等良才。你如他这般岁数时,可打不过‘卧血怀沙’平野空啊!更遑论一刀取命。看看这张脸上的不甘与愤懑,这是对那孩子最大的肯定。”

平野空果然死得切齿咬牙。但先生尊重逝者,不欲令其屈膝倒卧,死状狼籍,故而搀扶。

忽听一声惊呼,一抹窈窕腴艳的娇小丽影现出月门,却是雪贞听闻动静,赶了过来,正见着阿傻甩开断掌,挣扎爬起,赶紧上前探视。

伊黄粱冷着脸一哼。“别扶他!让他自己起来。”雪贞没敢违拗,只得退至一旁,这才留意到大夫身畔老者,仿佛吃了颗定心丸,冲老人福了半幅,柔声道:

“先生来啦。雪贞一时心慌,竟未问候先生,先生莫怪。”

老人笑道:“夫人毋须客气。今夜且先收拾,待明日晨起,再聆夫人妙音。”雪贞抿嘴笑道:“先生又开雪贞玩笑啦,我哪敢献丑啊。令嫒琴艺,那才叫‘天下无双’。”老人笑而不语。

阿傻巍颤颤起身,伊黄粱一瞥他左臂的皮肉伤,应无大碍,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,面上却是云淡风清,只道:“你带他下去包扎,稍晚我再给他检查全身筋骨经脉,要有坏的,直接扔悬崖得了,少费心思添好眠。”雪贞知他是刀子口,不以为意,柔声相应。

“没死的话,明儿再掘个坑埋了这厮。”在阿傻转身前,趁两人目光交会,伊黄粱耸了耸肩。“干得不错。这人是个好样儿的。”阿傻勉力颔首,权充行礼,才被扶出月门。

“……可惜没留活口。”

仿佛回避老人的目光,白白胖胖的医者干咳两声,硬从鸡蛋里挑了根骨头,以免泄漏对少年的骄傲之情。

“他们可是‘豺狗’。便让你用尽苦刑,也撬不出什么来。”

老人倒显得一派泰然。

“胤野会派来东海的,定不知晓她所用之掩护身份。杀掉他们便已足够,这么一来,胤野只能继续派人,来寻她的儿子……杀到最后,她便只能自个儿来了。”

狐异门纵使转入地下,养精蓄锐多年,如平野空这样的高手也不会太多。昔年外三堂的残存好手之中,戚凤城、猛常志、平野空俱折于东海,再无胤铿之下落,距胤野亲自出马不远矣。

而伊黄粱的心思已不在这儿。

阿傻今夜的表现,远远超过他的预期。由花册中看出刀法,这是悟性的惊人天赋,但拥有这等悟性,就算教你练成绝世刀法好了,也未必能如愿造就一名绝顶高手。原因无他,胜负,本就是非常血淋淋、赤裸裸的生存竞争,弱肉强食,毫无转圆,练得好不如打得好,打得好不如杀得好。

阿傻在这方面的资赋,甚至胜过他对刀法的悟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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