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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彤管贻(1)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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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落之中,冷风劲峭,吹得树叶沙沙作响,封野寺、黄公义等人眼见敌人扬长而去,尽皆沮丧不已。

白衣雪身在高处,但见几条人影向着西北方向匆匆疾去,轻声道:“大哥,我追上去瞧瞧。”

杨草身子虽无大碍,却尚未完全康健,情知追赶不上,当下低声道:“兄弟小心,哥哥在这儿等你平安回来。”

白衣雪道:“是。”飞身跃下屋顶,施展洪炉点雪行的上乘轻功,向着暮鸦等人撤退的方向追去。

他追敌心切,这番提气疾行,当真如流星飞电,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果见暮色苍茫之中,前方现出几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来,再追得近些,看清楚其中一人背着伤重的暮鸦,正自埋头疾奔。白衣雪想起方才那人自报家门,寻思:“我一路紧追慢赶,方才赶上,此人背了一个人在身,竟能如此迅捷,单是这份轻功,足以傲视武林,莫非就是鹰坊四杰中轻功极佳的鹰翼?”

他心中思忖之际,那几人听到身后的足声,纷纷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,待瞧清楚竟是一名弱冠少年孤身追来,每个人的眼中都不禁露出诧异之色。追到尚有数丈之远,白衣雪也停下脚步,微一打量,对方共有四人,背负暮鸦的那人又高又瘦,身形如同竹竿一般,长身鹤立,脸上蒙了一块黑布,只露出一双眼睛;在他的身旁还有二人,东首一人矮矮胖胖,西首的一人中等身材,也都蒙了黑色的面巾,黑暗中瞧不清容貌和年龄。

白衣雪逐一打量之后,目光落在那名矮胖蒙面人的身上,只觉此人甚是眼熟,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,正自沉吟,那名中等身材的蒙面人说道:“小兄弟好功夫,一路尾随而至,不知有何见教?”声音苍哑,正是先前高墙外发话之人。他见白衣雪年纪轻轻,孤身一人追来,但是这份胆气和轻功造诣,已属不凡,是以言语中颇为客气,竟似不欲节外生枝。

白衣雪笑道:“不敢。各位都是神鹰坊的前辈高人,晚辈别无他意,只盼能够一睹尊颜。”心中臆度:“背负暮鸦的,当是鹰翼,那此人莫非就是独鹤?不知那个胖子,又是什么人?”

几名蒙面人对视了一眼,见白衣雪孤身一人,却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,也不知他确有一身惊人的艺业,还是另有强援在侧,心下皆惊疑不定,全神戒备。过了片刻,几人不见有异,那名中等身材的蒙面人“嘿嘿”干笑数声,说道:“我等要务在身,不便真容相见。小兄弟也是在公门中当差么?”

白衣雪笑道:“在下江湖一无名小卒,一日三餐能填饱肚皮,就谢天谢地了,哪敢奢想能在公门中,混上一口饭吃?”寻思:“听此人的声音,应是上了年岁,似是这伙人的头领。”

中等身材的蒙面人将信将疑,笑道:“以小兄弟的身手,何愁不能在公门弄碗饭吃?这样吧,小兄弟即日北上,去中都神鹰坊寻我,我给你在朝廷中谋一职位,口体之奉,供应不尽。”

白衣雪大笑道:“还有这等好事?那在下在此先行谢过了。只是我尚不知尊驾的真实身份,到了中都,又如何寻得着你?”

中等身材的蒙面人笑道:“夕阳滩上立徘徊,红蓼风前雪翅开。”

白衣雪读过韦庄的这首《独鹤》,笑道:“原来尊驾就是独鹤先生,久闻大名,如雷贯耳。”

独鹤目光闪动,大笑道:“区区微名,不足挂齿。”二人一番言谈,独鹤身后三人均屏气凝息,全神戒备,不敢有丝毫的大意。

白衣雪笑道:“独鹤先生盛情相邀,在下自当前往,还请先生取下面罩,让在下得识真颜,以免日后到了中都,认错了人。”

独鹤笑道:“世上徒有虚名之人,实在太多,见面往往不如闻名,我看这‘面’嘛,不见也罢。”

白衣雪笑道:“哪里哪里,盛名之下必无虚士,神鹰七羽威名远播,见面胜似闻名!”

独鹤见白衣雪神色悠然,暗自盘算夜长梦多,岂可久留?但眼前的情势,到底是避是战,尚自犹疑不决。背负着暮鸦的瘦长蒙面人忽地说道:“我等要务在身,一时不得其便,今晚先行别过。大家既是武林同道,江湖山高水长,日后中都相逢,到那时再好好亲近亲近,也是不迟。”

白衣雪斜睨了他一眼,笑道:“尊驾身负一人,却气定神闲,不落人后,轻功如此卓绝,世所罕见,我没猜错的话,尊驾便是鹰坊四杰中的鹰翼?”

瘦长蒙面人听了,没想到来到江南,武林中的年轻人,竟也知晓自己的大名,脸上虽蒙着黑布,瞧不见表情,但一双眼睛之中,不由自主地露出得色,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笑声中满是欢愉之意。

白衣雪沉吟道:“在下认识一人,轻功绝佳,飞檐走壁、登萍渡水均不在话下,世上罕逢敌手。二位倘若比试一番,胜负倒也难料……”

鹰翼对自己的轻功极为自负,自恃独步天下,急问:“是谁?他叫什么名字?”

白衣雪笑道:“这位好汉姓凌名照虚,江湖人送外号‘千手灵猿’……”

鹰翼微微摇了摇头,说道:“千手灵猿凌照虚?没听说过,他很厉害么?我到哪里能找到他?”

独鹤眼见白衣雪东扯西拉,有意拖延时间,眉头一皱,说道:“小兄弟,我们还有事,咱们就此别过,你记得去中都大兴府找我,老夫所应之事,决不食言。”

白衣雪笑道:“好,好。”眼光一转,落在那名身材矮胖蒙面人的身上,那人自始至终默不作声,眼神游离,不敢与自己作正面接触,心中疑念大起:“此人为何如此眼熟?我是在哪里与他打过照面?”笑道:“请恕在下眼拙,这位是……”

身材矮胖的蒙面人转过头去,依旧默然不语。独鹤抬头看了看天色,笑道:“等你日后到了中都,这位兄弟自会与你坦诚相见。时辰不早了,青山不改绿水长流,我们后会有期。”

白衣雪有心要试探一番那名身材矮胖的蒙面人,笑道:“尊驾一言不发,分明是瞧不起人,好生没有道理,来,我们亲近亲近!”身形一晃,右臂一探,径向身材矮胖的蒙面人胳膊抓去。

那人听他发话,早已暗自凝神戒备,饶是如此,也没想到眼前一花,白衣雪话音未落,人已到了跟前,心中不由一凛,足尖一点,肥胖的身躯向后暴退,竟也灵巧至极。

独鹤一声长笑,纵步来截,说道:“小兄弟想要切磋功夫,日后到了中都,有的是机会,又何必纠结于一时?”右手五指捏拢相撮,一股气劲盈指而出,闪电般袭向白衣雪的左肋,指尖未至,白衣雪已觉气劲凛然。他双足一点,侧身避开,独鹤指力苍劲,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点在地上,激起一股烟尘。

白衣雪心下骇然:“如此劲力,当是独鹤的成名绝技‘血刃指’功夫。”揆时度势,心知今晚以一敌三,难以讨到便宜,心中又惦念着杨草,当下哈哈一笑,说道:“好,青山不改绿水长流,我们后会有期!”身形微晃,轻飘飘地跃出数丈,身法潇洒自如。独鹤见他露了一手上乘的轻功,自忖不及,眼睁睁地瞅着白衣雪扬长而去。

沽衣巷内,封野寺、黄公义等人大感沮丧,好在检视冯季圣、谢斯陌等人的伤势,均无大碍。

封野寺道:“暮鸦身负重伤,一个月之内定然无法行动,你们把好了各处城门,凡是骡车、马车、驴车以肩舆,都要细细盘查,城内各处的药所,更要盯紧,切莫让这厮轻易走脱了。”众侍卫禁军首领齐声领命。

冯孟彦呈上从庾绳祖身上搜寻出来的钱引,封野寺仔细翻看之后,冷笑道:“这么多金人的交钞,便是阴法韩、庾绳祖通敌卖国的铁证,他们还纵使金国奸细毒杀军马,也要一并算账。”说着命人将庾绳祖的尸首抬了出去。

金于收国元年(1115年)立都建国以来,因与宋、辽常年征战,未尝铸钱,其治下的百姓,进行商品交易时,依然以物易物,或是使用宋、辽的旧币。直到贞元二年(1154年),金仿效宋的纸币交子,才印刷发行了纸币交钞,交钞在金流通了近六十年。

待得封野寺等一众侍卫禁军走后,杨草和白衣雪方进入屋内,好在那本《折柳手抉微》,事先被杨草藏在了墙洞之中,极为隐蔽,幸未丢失。

离了沽衣巷,二人回到住处。杨草问了白衣雪方才追敌的情形,对那名矮胖身材蒙面人的身份,也是参详不透,疑心他是否就是一直潜伏于宋境的鹰目。

兄弟二人议论无果,杨草叮嘱白衣雪道:“你在神鹰坊一众的高手面前,已然暴露了容貌,日后一切须当小心谨慎。”话锋言及皇城司诸般恶行劣迹,杨草不由紧咬钢牙,怒气冲冲。白衣雪道:“大哥,这其间恐怕别有隐情。”遂将自己那晚无意中在恩平王府,听到赵璩与尚灵皋等人暗中密谋,以及撞见七毒童丐偷入牧养监等情,一一说了。

杨草听完目瞪口呆,怔怔入神,隔了半晌,怃然道: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这位恩平郡王爱则加诸膝,恶则坠诸渊,谁要是得罪了他,难得善终。封野寺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。”

白衣雪心想:“大哥为了佛头青的解药,夜闯赵璩的王府,祸事不小,赵璩绝对不肯善罢甘休,还是避之大吉。”说道:“常言道,‘多行不义必自毙。’赵璩暗室欺心,如此一意孤行,必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,且由他去。莫姑娘想请大哥明日搬去普安王府,不知大哥以为如何?”

杨草听了,不由一怔,转念一想,旋即明白莫翎刹是要自己去普安王府避难,果听白衣雪说道:“莫姑娘对赵璩的脾性,了如指掌,不过他再霸道强横,谅也没有胆量去到普安王府滋事生非。”

杨草苦笑道:“匹夫见辱,尚能拔剑而起,想我杨草堂堂七尺男人,如今竟是进退无所,身无立锥之地,要当起缩头乌龟来了。”霎时之间,自己数月以来横遭陷害、左迁、追杀等等经历过往,一齐涌上心头,他一声长叹,叹声中充满了悲凉和苦楚。

白衣雪宽慰道:“屈伸无常,本是万古不易之理。更何况如今世风浇薄,人心危殆,大丈夫遵养时晦,待机而动,日后再图建功立业便是。”

杨草忿然道:“我圣朝享祚至今,已有两百年,北敝于辽,西困于夏,而后又屡败于金,虽得以偏安江南半壁,却是强敌环伺,边患不息。如今朝廷中,结党营私有份、文过饰非有方、钩心斗角有术者,比比皆是,当真是乌烟瘴气一片。”

白衣雪点头道:“大哥说得是。”

杨草道:“范文正公尝言:‘凡为官者,私罪不可有,公罪不可无。’当官的,倘若太过自保而无任事担当,以致人人明哲保身,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官爵禄位,文官爱财,武将怕死,长此以往,真不知何时方能驱逐夷狄,克复神州?”说到激愤处,手掌微一用劲,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将座下一张圈椅的扶手,掰下一截来。

白衣雪轻叹一声,说道:“‘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’大哥,你也不必过于灰心,朝廷中不是还有张浚、吴玠、刘锜这样的良将吗?不是还有普安郡王这样的贤王吗?眼下暂且忍得一时,日后何愁没有建功立勋的机会?”

杨草盯着桌上闪烁不定的红烛焰苗,怔怔地出了一会神,道:“哥哥先前在侍卫亲军马军司当差之时,就听说过这位普安郡王温仁恭俭,谦冲自牧,他又向来不堪我大宋半壁江山,沦为了异族的放马生息之地,有志匡复北伐。”

白衣雪道:“‘通则观其所礼,贵则观其所进。’普安郡王是一位大大的贤王,正因如此,莫姑娘才会想着将大哥举荐给他。大哥在普安郡王的府中当差,何愁日后不能建树功德、为国效力?”

杨草本是生性旷达之人,浮沉起落不萦于心,闻言微一思量,心中转忧为喜,先前的种种不快,顷刻间冰消雪释。他瞟了一眼白衣雪,笑道:“莫姑娘不仅相貌俊俏,人也心地良善,聪颖过人,兄弟交到这样一位好朋友,我做哥哥的,也跟着沾大光啦。”

白衣雪听他夸赞莫翎刹,蓦地想起那日在熙春楼,莫翎刹曾问自己哪里生得好看,不由地面红过耳,神色忸怩不安,心中却甚感甜蜜。

一夜无话。次日清晨,柠儿早早来到厢房,说是普安王府安排好了车马,已经候在门外。杨草昨晚已收拾停当,当下便由柠儿陪同一起前往普安王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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